來源:http://ent.sina.com.cn/m/2009-12-10/15282805586.shtml 2009年12月10日15:28 新世紀週刊 ■本刊記者/余楠(發自香港)
很多人問我什麼風格,我都告訴他們,我沒有風格,我只有調。我不覺得電影是作者的,它是全體的
拍完《十月圍城》之後,陳德森的白頭髮比以前多了,他笑稱“十年一戰,一戰白頭”。歷經十年堅持,《十月圍城》終於問世。
在陳德森的創作觀裏,電影分兩種:一種是“話題”電影,好像他的《童夢奇緣》, 劉德華一天變老,就是話題;另一種是“值得”的電影,比如他的動作片《神偷諜影》、《紫雨風暴》、《特務迷城》,還有這次的《十月圍城》,觀眾看完走出影 院後,會覺得票錢值得。——其實更值得玩味的是陳德森置身的立場:只有站在觀眾那一邊想問題的人,才會覺得電影要麼“話題”,要麼“值得”。
《新世紀週刊》VS陳德森說“圍城”
片子最後一個小時,果真“六十分鐘打戲無喘息”嗎?
對。那六十分鐘是講孫中山從上岸到碼頭,再去辦事,再回碼頭離開。我就想一口氣給觀眾看看怎麼保護孫中山,其實設計就是每個人保護一段路,從碼 頭到皇后大道,再到史丹利街,到百花街,到《中國日報》,再回到樓梯街,一個英雄保護一段。這個我也是自己想做的一個新的嘗試。你看不管好萊塢、歐洲還是 香港,所有動作片都有一個模式:開場一個大打,15分鐘後來個小打,中段再來一個大打,從中段到結尾,兩個小打,最後高潮。我就想在《十月圍城》裏,打破 這樣一個模式。
你跟動作指導董瑋是一個拿獎眾多的經典組合,除了六十分鐘打戲不停,這次有沒有給觀眾別的驚喜?
我跟董瑋合作很愉快,有很多導演不喜歡設計動作,說難聽點,有人是拍文戲的,他真的是不懂,可是我就很喜歡設計動作。其實我一直在做的一件事, 就是不能為了打而打。拍特效,我們比不過老外。我們的動作指導去國外拍了這麼多年,老外也學會了我們的動作。可是中國人的功夫類型,還有這些功夫裏面的情 感,他學不來。所以我就要用不同的動作去加入每個人的背景。
每一個人,我給他的背景都很不一樣。像李宇春演的打女,她是戲子,我就把京劇裏的那些程式給她設計進去。甄子丹那個角色,受英國員警的訓練,要拳拳到肉,置對方于死地。巴特爾演的是孔武有力的少林武僧,以一打十。黎明那個是功夫世家,文武兼備,打起來就很飄逸。謝霆鋒,拉黃包車,街頭長大,隨手拿起個東西,就是武器,每個都不一樣。反派也是,一隊暗殺小組,不能只有一個人厲害,我找了三個在現實裏就是冠軍的人。一個是越南華僑,他打遍美國的比賽,又回到泰國打泰拳,在臺上一分鐘就把對方撂倒。另外一個是《葉問》前傳的男主角,他自由搏擊拿了三屆冠軍,另外一個是《葉問》裏面演哥哥的那個演員,他是少林出來的,學少林拳。片子裏的每一個人,我背後都有設計。
十年至今很多投資人在《十月圍城》這裏望而卻步,就是你執意要建城。你為什麼這麼做?
其實就是為了最後那六十分鐘的打戲。如果不計代價,單純就是說要這些景來拍攝,其實馬來西亞有一點,香港有一點,廣州有一點。但是我怎麼可能這 裏拍拍,那裏拍拍。十三個演員的檔期,我如果遷就演員,就要不停地飛。我的景已經花到了4000多萬,我再帶著劇組六百人到處走,不可能。香港有景,但不 能拍動作,旁邊不是商場就是地鐵。
很多投資人都希望你在影視城完成拍攝,但是你還是拒絕了,一直等到現在。
這是一個發生在香港的故事,你說我怎麼能就在上海拍?《十月圍城》不是那種混的電影,我混不過去,我也覺得在騙觀眾,所以我就有點堅持。有個美 國的投資人,一直就希望我把這個故事改在美國,因為孫中山在三藩的確被暗殺過一次,你查查歷史。每一件事,只要有要求,就不會太容易,就只有堅持。大雨一 過,太陽肯定就會出來,我後面還有很多戲還是很難拍,但我還是會去做。
據說你把編劇快逼瘋了?
那是玩笑,不過我們的確給編劇壓力很大。有人問我自己改到第幾稿,不誇張地說,兩千稿也有了。那個編劇是當時我跟陳可辛兩個人一起跟他談,兩個導演跟他聊,他左腦右腦要一起用,很容易撞車,那個過程是蠻折騰的。
笑談演員
《十月圍城》的演員陣容很有意思,你為什麼選擇巴特爾這樣一個職業籃球運動員來參演?
我想這個團隊站在一起的時候有點特別。你想,這樣一群無名英雄,應該來自五湖四海,當然應該是各種不同的人,所以我自己覺得很好玩。巴特爾來演 也很特別,他的角色是一個少林武僧。以前只是想讓他來打,但是他來了之後,大家就很喜歡他,所以後來這個角色就有點中和的作用。《十月圍城》這個戲整體上 是悲壯,巴特爾這個角色有幽默感,帶點喜感,他可以中和一下整體的味道。
選擇李宇春也很大膽,當初不覺得太冒險嗎?
其實打女方紅這個角色我們一直沒選到,當時我們一邊寫劇本,一邊就在選演員,劇本沒完成,演員就沒法談。我們製作組有一次在想演員的時候,正好 在網上看到了李宇春的一段演出視頻,哇,這個人年紀不大,但是在舞臺上很有魅力。她的這個角色就是一個戲子,角色的脾氣跟她也很貼,可能是一個嘗試吧。
你看到她這次的演出,你對她從前的一些印象肯定會改觀。這個女孩子太聰明了,很有上進心。她是個歌手,在臺上只是跳舞,從來沒打過,但是結果她 一學就上手。一個從來沒有打過的,在我這個戲裏能打得那麼俐落,真的很厲害。她自己非常用功,私底下打得全身酸痛,手都抬不起來,休息了三天才好。
從今年開始,我們香港有最佳新人獎,我覺得李宇春和巴特爾一定都會進去,假如我沒有猜錯的話,不信你到時候去看。
你曾說過你對曾志偉有些內疚,這是為什麼?
十年前他就在我的演員陣容裏,不過當時他的角色是現在王學圻演的這個富商。後來陳可辛就跟我說,這四五年曾志偉給人感覺掌門人的印象太深了,你 叫他演那麼嚴肅的香港富商是有點問題的,如果他的形象觀眾不接受,整個戲就很難搞。不是他演技不好,是怕他反效果。陳可辛不好意思跟他直接說,他們倆人情 同父子,感情很深,我說沒關係,我去坦白。後來我去找他,我說志偉不要介意,反正你幫我的忙。他也覺得這個劇本很棒,他說《十月圍城》是他這麼多年來看過 的最棒的劇本之一。
據說梁家輝也跟曾志偉一樣,等這個戲等了十年。
對,那時候他還年輕,練得一身肌肉,準備演現在胡軍這 個反派角色,就是清廷派來的殺手統領,他自己非常喜歡這個角色。後來《十月圍城》再開始拍時,我跟梁家輝說,現在大家都老了,我也不想你受傷,你演文戲 吧,幫我演《中國日報》報社社長,這是個很重要的角色,串聯整個戲的。他說,啊,我等你十年了,我就是為了演殺手那個角色啊。我說就是因為等了十年,所以 我投桃報李,還要你演,你的角色是革命党的香港領袖。除了孫中山,就是他這個角色是真實的。梁家輝書卷氣很重,我覺得很合適。
平衡這些演員,你覺得困難嗎?
倒也還好,其實我們六七個義士的線是獨立的,就是用王學圻演的富商李玉堂去串這些人,所以他們看完劇本後,就覺得是在挑戰自己,沒有去想別人。 挑戰之後再看別人,覺得別人也都很好。《十月圍城》不是人物傳記,所以不存在什麼爭風吃醋。你像霆鋒,他那麼用功,也不計較,有的時候他就是做個背景站在 那裏,因為他覺得別人的戲都很好看。
入行以來壓力最大的一回
《十月圍城》在你心中裝了十年,這個故事最打動你的是什麼?
我最喜歡的故事就是革命、愛國、為國犧牲,但是這些拍得太多了。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是一群小人物,完全的無名英雄,其實他們很了不起。就像我們 《十月圍城》,現在你們知道陳可辛、黃建新或者陳德森,但是還有好多無名英雄,沒有他們,我們“革命”也不能成功。我再去挖掘這些人物的故事,就發現在愛 國的大前提下還埋藏著有很多私人情感。你看《十月圍城》裏,王學圻是愛國的,梁家輝是愛國的,但是其他的人,只是為了證實自己,死得有意義。有的為了報 恩,有的為了下一代,為了親情、愛情、友情,都不是為了愛國。我覺得這樣寫,觀眾會多一個層面看這個事情,所以我是主旋律商業片不假,但我也有別的情感在 走,這是我最喜歡的。
你入行至今三十三年,是資深的導演,為什麼會覺得壓力這麼大,甚至病倒?
時間太緊,這是所有導演最怕的問題。你比如《投名狀》沒有說鐵定哪一天上,但是我們這個鐵定12月18號上,這個很狠的。我真的面對不了,拍不 完。當時我們因為梅雨季節,已經耽擱了一個多月,演員的檔期已經定了,人家不可能不接戲啊,拍完我這個清朝戲要養頭髮的。我的心就急了,就沒辦法睡。半夜 我吃到第三顆安眠藥的時候,也只能睡四個小時。天亮後我腦袋要自己醒過來,但是藥力還在,到片場整個人就很飄,這個戲是絕對不能飄的。但是沒有精神,你又 沒辦法創作。所以我壓力太大了,我必須完全抽離一下。果然我回到香港以後,吃一粒藥就可以睡。一個禮拜以後,陳可辛就打電話說,你能回來嗎?軍心有點散漫 了。其實沒有我也可以拍下去,可是這個組是我的一個團隊,我一走,他們就沒底了。他們也知道我壓抑,有壓力,他們也相信陳可辛、劉偉強,只是因為我們畢竟 是一個團隊。
假如陳可辛不一直打電話希望你回來,後果會怎樣?
可能會休息更久,也可能也就這樣放棄了。太累了,你不知道那個累到什麼程度,我每天的夢裏還在現場,半夜裏大喊“CUT”,沒有離開過。本來6 月份要關機的,但是我一看,起碼還要一個月才能拍完。後來我還是回來了,我覺得還是要把它完成,就算不是一個十年大夢,這麼做好像對我整個團隊,對陳可 辛,對黃建新,沒有一個交代,道德上是說不過去的,我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,所以我就回來了。
你自己也說“這樣的十年,我的人生中不會再有”。
你說一個人一生有幾個十年?七八個,可能五六個,你不知道。大家這麼相信這個戲,為什麼?這個真不是個人魅力,是因為全是香港最好的一幫人,黃 嶽泰(攝影指導)、麥國強(美術指導)、董瑋(動作指導)、吳裏璐(服裝指導),這些都是全香港最受尊重的同行,一起來做,得益的是觀眾。
我是做演員出身的,但是我臉皮不夠厚,我總是想躲到機器後面去,有時候我做演員,會跟大家有爭執,有時我從演員角度去看導演,我就會覺得,啊, 為什麼他那麼討厭?其實所有的藝術都是人的藝術,你要讓所有人相信你做的事情是對的,一條心,非常難。有人問拿破崙,為什麼你百戰百勝?他就叫一個兵進 來,說齊步走,那個兵就走,走到窗戶跟前,他沒有喊停,那個兵就掉下去了。我經常去講課,我一直跟人說,我是普羅大眾那一派,我說我不覺得電影是作者論, 它是全體的。
繼續做夢
很多導演之所以選擇拍電影,就是因為希望實現作者電影,為什麼你恰好相反?
很多人問我什麼風格,我都告訴他們,我沒有風格,我只有調。《童夢奇緣》要夢幻,這就是調。電影好不好看沒有定義的。你要讓觀眾進戲院,就是值不值得的問題,就是他為什麼要花錢去看。
每一個戲都會有它的問題,但是我覺得,我對得起觀眾,我對不對得起影展啊、影評人啊,對不起,不關我的事。我是為人民服務的,我要你開心,可能 我嚇到你半死,我可能要你哭到半死,可能要你笑到肚皮撐破,我就是要你在那兩個小時裏“忘憂”。當然,前提是我要自己喜歡,自己感動。我不想拿獎,拿獎是 別人給你的,也是想不來的,你為拿獎去拍戲,那是放屁。可能我不懂吧,但是我自己沒有這麼想過。
你曾說你做電影有一個原則,就是要這個故事放在哪里都能懂。
對,昆汀·塔倫蒂諾在飛機上看完《紫雨風暴》,一下飛機就給我打電話。美國人後來就買走版權,要拍,如果不是“9·11”,我們當時和寰亞就已經去美國拍了。《童夢奇緣》,在非洲也能拍,一個小男孩,一個巫師。《十月圍城》也是,換成美國三藩市,也能做。
但是我還是堅持《十月圍城》要在中國拍,要建1905年的香港中環。陳可辛是華僑,所以他愛國的那種感受肯定跟我們不一樣。我也希望能夠在白種人那裏,北美、歐洲那裏,爭取到他們對港片的一些信心。
以你自己為例,你有沒想過為什麼你們對港片的感情這麼深?
其實真的不是別的,我只會做這個。我曾經把自己的樓賣掉,去炒股,結果我的股票現在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都不到。你去問陳可辛,他炒股有沒有贏 過,他也是輸,我們都不懂生意是怎麼回事。拍電影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,我辛辛苦苦賺了一層樓,結果去炒股,全部輸掉。因為我們做這個事是很理想化的,電 影就是做夢,做生意、買股票不能做夢。
我們搞別的,做別的東西都死得很慘,我們這群人又不能做生意,但是又喜歡拍片啊,票房啊這些痛苦的折騰。我覺得這種生活還不錯,也不是那麼富裕。觀眾去戲院也是尋夢,那你做個好夢、精彩的夢,就和他分享,所以我還是繼續做夢吧。
(實習記者賓雪對本文亦有貢獻)